几乎是一辈子都在主人家做事,到了最后,也成了主人家的一部分了。当然,这要是有善心的主人家。但像何妈这样在主人破落的时候仍旧没有任何怨悔的跟定了女主人,也是在上海滩少见的。她也是近七十岁的人了,却眼也明手也勤。最近还在街道上揽了些加工活,给出口的成衣上面钉扣子。钉一个扣子才一分钱,但何妈也愿意接受,钱虽少,但可以补贴漪纹比较清淡的生活。用何妈的话来说,小姐的身子是命定的,缺什么也不能缺嘴。以小姐每月五十几元的工资加上她二十几元的补贴,日子居然也能维持在公寓楼里的中上水平。至少,小姐早上一磅牛奶,晚间一碗银耳莲子汤是几十年没有间断过的。
漪纹也就是看到何妈的这种自食其力而受到启发,想要彻底回到家中。她实在不愿意再在一些无聊的人事关系上浪费情感了,她就是不愿意过问一切人事上麻烦的事情,事情最终也会找到她的头上来的。上海女人本来就多出生于弄堂,不敞亮的事情过多,心眼儿就像弄堂里的小路一样弯弯曲曲,善于在犄角旮旯里面做文章。而眼下又是一个多事的时代,漪纹面对变幻莫测的人事,经常感觉有些吃力。面对一些世俗的眼光,她倒能担当。但当世俗干脆就挤到身边来了,她便觉得不胜其烦。
漪纹供职的影业公司本是一个业务单位,她的英文翻译历来是公司里的主力。可是主管她的一位领导,恰恰是因为她的业务太好了而排挤她,常常在经理面前说,漪纹是适合到科研单位里去的。他经常把一些最没有任何意义的商情材料拿给漪纹翻,这些资料性的东西翻完了也就完了,在公司里只起到一种知晓的作用。漪纹开始也还觉得这也没有什么,她对单位里面的事情,从来就没有任何企图。但她慢慢地从这里面看出了一种提防和戒备,她从心里觉得不值。不值得在这样的环境里面继续浪费自己的精力,她宁可把她仅剩的一点精力用来关照何妈,用来关心世恩和怀温。她只剩下了一条路,回家。
其实,在漪纹的心里,她还有一条最宁静的路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