在幼稚所待了两年,欣愉成了此地的模范。
每次神父领着外面的人来,被叫出去表演的女童里面总有她一个。她们出操、读经、唱诗,由照相师傅拍成照片,再着上颜色,一个个看起来唇红齿白的,年画儿上一样,拿到礼拜堂里去展示。
大约是照片照得好,后来有一回,教区里办慈善募捐会,主教直接要了几个孩子去参加。
修女们如临大敌,挑出最合身、成色最新的蓝布褂子给她们穿,又花了大功夫教她们怎么用刀叉,坐着的时候务必背脊挺直,手肘绝对不可以搁在桌子上。
募捐会办在徐家汇教堂后面的花园里,春夏之交的好天气,阳光撒在草坪上,到处都是外国太太,绸缎裙,白纱袜,高跟鞋,羽毛帽子,蕾丝花边洋伞,一长串一长串的珍珠项链,伴着香水和脂粉的气息。
欣愉很稀奇地看着她们,她们也很稀奇地看着她,互相说:“哦天呐,你看你看,她还知道把豌豆放在叉子背上吃……”就好像在动物园里发现一只珍禽异兽。
在那样的场合,土山湾的神父最喜欢点她的教名,让她起来表演,问圣经里哪一页,哪一段,写了些什么。因为她是最稳的,未必明白,也大多不信,却都可以背下来。
要记的东西太多了,层层叠叠地覆盖在她原本的记忆上面。
有时候,她觉得自己简直要忘记了,她是谁,叫什么名字,从哪里来,又要去做些什么。
只有清晨或者夜晚,半梦半醒的时候,那些旧了的画面才会出现她的脑海当中——坟山路,大世界,弄堂深处的那栋小房子,油漆斑驳的铁锈红木门,门后面一道幽暗的窄梯,窄梯尽头的那个小房间,阳光穿过老虎天窗,投射在淡绿色朝阳格床单上。父亲的身形在那里显得尤其高大,摘掉钟形盔,脱掉制服,宽厚的肩和粗实的臂膀,微含着的,有些疲惫的样子,听见声音转过头来对她笑,眼尾拖出细细的纹路。
每次看见,她都会哭,再由知微把泪水擦掉。
哪怕成了模范,