钟庆年把林一送到西医诊所,重新清创,缝合。
那时候还没有青霉素,连磺胺也只是个遥远的传说。医生讲,接下来就要靠他自己了。这说法倒是和八仙桥弄堂里的“樊梨花”不谋而合——这种事,就看一个人的造化了。
那几天,林翼做着各种各样的梦,有时梦境被拉得无比细长,仿佛没有开始,也没有尽头,有时又放大到了极致,铺天盖地涌向他,叫他难以招架。他在其中昏睡,挣扎,挣扎又昏睡。
绝大多数都已经忘记了,过后只记得梦到过扎马步。师兄弟一排站在一起,班主在旁边来回踱着数数。常六最小,总是站不住,一屁股坐下去,班主就会重新从一开始数,或者嫌他大腿不够平,裆不够圆,胯不够松。
“一,二,三,四,五,六,六,六……”就卡在那个“六”上面,不进不退,好像永远不会结束。
耗到了极限,大家都骂起来,他也跟着骂:“常六儿你个废物!”
骂得起兴,整个人挣扎着要起来,却无论如何都做不到。
没听见常六带着哭腔的回答。半梦半醒之间,只有一双手安抚了他,细细的,轻轻的,还有一声笑,也是细细的,轻轻的。
他这才意识到自己其实在睡觉,除去含糊的呜咽,一个字都不曾说出来。
等到清醒过来,眉骨上的那处伤已经开始收敛,半张面孔渐渐消肿,左眼还是睁不开,但热度退了,人又活过来,野草烧不尽似地。
龙套班子离开了上海,连带着常六也走了,八仙桥弄堂里的那个三层阁有新的演员搬进去住。钟庆年过去交涉,总算给他留了个角落,铺一条席子,睡着养病。
那时,欣愉和知微还是每日上半天的学,散学之后又多了一件任务,中午和晚上两顿,分出一点饭菜,送到八仙桥那里给他吃。
欣愉做事仔细,把饭菜装在一只蓝边大瓷碗里,碗口扣上个碟子,两只手一路捧着过去。见他吃得一粒不剩,下一顿便尽量再多装一些。
知微却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