也许就是因为做了决定,那一年,欣愉和知微的生日过得格外奢侈。
先去拍照片,这倒是每年都有的规矩。那个照相馆离坟山路很远,在苏州河的北边,沪东四川路上。欣愉记得他们换了两部电车,再走很长一段路,最后在一家小得不起眼的铺子前面停下来。
店门口的橱窗里贴着很多肖像照,是老板挑选客人中间拍得好的,多印一份,放在那里做广告。
其中有一张侧脸的半身像,黑白的,没着过色。可能因为年数久了,被日光晒得越来越浅淡,变成朦胧的棕灰色,和旁边其他照片比起来,有种特别温柔的感觉。照片里的女人年纪很轻,梳着辫子,看起来简直像个学生,正对着画面外微笑着。
钟庆年每次都会站在那里出神,直到老板隔着橱窗玻璃看到他们,一脸欣喜地迎出来,张罗着要他们进去。
那是个六十岁上下的老头儿,谢了顶,非常瘦小,穿束脚灯笼裤和黑布鞋,讲话带很重的广东口音,喊她和知微“妹妹”,让她们叫他“阿公”,又弯着腰问,今年几岁啦
这一次也是一样的。
钟庆年代她们回答:“过了生日就七周岁了。”
“一晃眼就是七年,要不是看着小孩子大起来,都不觉得有那么久……”老板笑着点头,又背过身去揉眼睛,说,“也不知道我还能给你们拍几回。”
“怎么这么说呢明年,后年,大后年,还要来找您呢。”钟庆年笑,知道年纪大的人都喜欢这样讲。
老板听了挺高兴,一边摆布景,一边絮絮地解释:“现在到处都是外国人开的照相馆,就算是中国人也是大店生意好,像宝记啦,还有王开。我这样的小店,怕是做不下去了啦……”
店堂的确很狭窄,也很简陋,只有闪光灯亮起来的时候才不显得昏暗,墙角挂着一面镜子,受了潮,泛出花纹,镜子边上用棉绳系一柄木梳,地上堆着蒙尘的绢花,还有从房顶上挂下来的背景纸,上面画着各种亭台楼阁,或者外滩的江景与大厦,造作却美好。